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五章緣分,不枯不滅 (1)

關燈
聞山聶慶明私設檢查站,以敲詐勒索形式收取管理費、保護費的“405”案件,事發當日抓獲十六名犯罪嫌疑人,隨即聞山市公安局協同省公安廳成立臨時專案小組,當晚抓獲主犯。

在歷時兩個月的調查取證工作後,聶慶明團夥近百人相繼落網,該團夥敲詐勒索,尋釁滋事,故意傷害,非法持有槍支,組織容留賣淫.....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隨後由省紀委第三監察室主任通報工作組調查結果。聞山市市委書記魏傑在擔任聞山市市長期間,收受當地煤老板賄賂,金額巨大;魏傑的兒子魏懷源夥同省三建聞山分公司經理李平,將拆遷再建一系列工程分包給聶慶明所有的聞山得利建築工程有限公司,以此牟利;聞山市市委常委,聞山市政法委書紀兼公安局局長汪建平在聶慶明團夥實施一系列犯罪行為時給予庇護和提供便利,收受賄賂,金額巨大.......

老於主任接著又一一匯報了聞山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其他成員的情況。

在他抑揚頓挫的語調結束後,會議室裏的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而巴思勤的表情反而平靜下來。眾人都明白這是書記發怒的前兆,幹部隊伍的建設與管理,是一把手的首要工作,巴思勤自上任伊始就狠抓反腐倡廉,但是在他治下,仍然出了這樣惡劣的腐敗案,一個縣級市領導班子居然有三位常委問題嚴重,他也要一並承擔責任的。

橢圓桌前的十多位常委以及會議室內散座的秘書們皆雙唇緊閉,不發一言。巴思勤目光循序掃過桌上諸人,鄭重說:“大家發表發表意見看法吧。”

會議室內依然鴉雀無聲,組織部部長彭虞悄然觀察梁福毅的表情,瞬時又收回目光。少頃,省紀委書記翟同喜咳嗽一聲,率先開口說:“我的意見是事實俱在,可以對嫌疑人采取強硬措施,建議實施‘雙規’。”

破堤之口一打開,其他人自然連聲附和,“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巴思勤默默註視梁福毅,對方擡起低垂的眼皮,良久後緩緩點頭說:“同意”。

聶慶明一案在聞山市一審開庭這天,慶娣收到錄取通知書。

於黑暗中潛行求索,遇波折愈固結夢想,逢巉巖而不餒不怠,孜孜渴求的就是這一把開啟新生的鑰匙。捧著那張薄薄的紙,她坐在沙發裏時哭時笑。

情緒平覆後她首先打電話給姜尚堯,對方像是在廠裏,背景聲嗡嗡的。不一會兒他去到安靜處,聽到好消息,盡管隔著近千裏,仍能感覺到他唇邊笑意,他說:“我知道你行。”

“又不是姜子牙,還會掐指一算。”笑了一陣,慶娣準備掛電話,“你忙吧。”

“等等,如果明天沒太多事,我今天晚上趕過去。”異地戀實在令人懊惱,“等到消息再說。”

慶娣聞言柔聲勸說:“別過來了,好好休息。我妹的店子過幾天開張,我想著趁開學前回家看看她,這兩天把手頭的稿子趕完安排好時間就回去。”她明白姜尚堯此時此際內心的焦灼,聶二的案子正在開庭審理,雖說已成定局,但她相信在確知審判結果後,他更需要的是獨處的時間。

多年的夙願,他在那一方墓碑前長伏不起時許下的盟誓已然實現。聶二罪孽深重,逃不過一死,魏懷源已經被刑拘,想必也是幾年的鐵窗生涯。他應該會去羊牯嶺坐一坐,對著那兩張黑白小照,數一數悲涼往事。

“慶娣。”

“嗯?”

“有你真好,幸福得想笑。”

“傻氣。”

同一時間,同樣焦灼難耐的還有積沙圍小院中的區德。

區德多年來未曾有過這般心浮氣燥的感受,他在書房中踱步不止,又推開長窗,眺望後院撕欄外的河堤垂柳,時不時瞟一眼幾上座鐘,暗自揣測聞山市裏法院內外的光景。

近四十年風雲變幻,每一個生命的瞬息,儼若走馬燈般在腦海中一一重現,讓他血流奔湧,呼吸困難。寂靜的書房中,除卻座鐘指針的滴答,他似能聽見心臟的擂鼓之聲。

隨後,有規律的敲門聲蓋過一切,在他腦中放大。

“進來。”

“德叔!”光耀站在門口。沈穩如他,今日也喜不自勝,難掩雀躍。

區德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回頭,深深註視河堤上的一株老柳,吸一口氣,再度回首望向光耀,沈聲問:“審判結果出來了?”

光耀彎起嘴角,“說是累犯,從重從嚴,德叔,聶二判了死刑。”

區德腦中轟然一聲,喜到極致,反而有一種從巔峰狂墜而下的缺氧感。他眼前一黑,身形微晃,光耀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托住他手臂。

區德緊抓著光耀的手腕,數秒後他微微擺手,阻止了光耀扶他在沙發中坐下的舉動。“消息確定無誤?”他問。

“確定。法院門口被市裏省裏的電視臺和報社記者圍得水洩不通,今晚想必新聞也會播放。不過德叔,聽說聶二會上訴。”

“這是必然的。”區德沈吟著緩緩分析,“聶二一口咬出來那麽多人,認罪態度良好,應該是存著希望等無期。不過,鐵案如山,他機會實在渺茫。”

“德叔,那魏傑……”

區德忽而一笑,“光耀,有些事要從大局著眼。魏傑雖然被‘雙規’,但是他的案子勢必要拖後個半年幾個月。如果兩案同期審理,影響太大,波及面也太廣。”

光耀頻頻點頭,一副洗耳恭聽、深受教誨的模樣,但是德叔下一句話讓他幾乎露了痕跡。

德叔一瞬不瞬地逼視他,問:“喪狗在濟東省?”

喪狗被姜尚堯偷偷運回濟東,此時已經被拘捕,估計正在刑訊程序中,梁光耀心裏有數,德叔沈浮多年,消息來路廣泛。這句問話究竟單純地只是表面意思,還是暗示他已經知道喪狗在濟西轉了一圈,頗費思量。

“徳叔,在聶二被抓以後,喪狗老家附近我加派了一倍人手監視,但是兩個多月來壓根不見喪狗行蹤。另外有消息說他年前被鄰省通緝,年後就被逮捕,這個消息我還沒有進一步確認,不敢向您匯報。”

區德木無表情,在心中謹慎評估光耀誠懇慎重的語氣。自聶二被捕,最初的激動與喜悅逐漸淡化後,兩個多月來他心底間或浮出少許隱憂。這一絲憂慮縈繞心頭,排遣不去,在方才得知聶二的審判結果後似乎更加濃厚了些許。

這是走過多年風雨培養出的一種本能,也是一種習慣。

事源石頭行事太幹凈太完美,清夜捫心自問時,區德回憶那孩子出獄後的種種變化,每一步看似風險十足但步步穩當,每一個轉折看似不可能但偏偏就讓他一舉把握住機會。

那一絲隱憂的根源是他內心深處的巨大恐懼,喪狗不死他所做的努力就是養虎為患。

“德叔?”光耀眼中一片關切。

區徳搖搖頭,輕微的動作似用了千鈞之力,他深吸一口氣,眼前卻一陣發黑,然後他徒勞地想抓住什麽,人已經摔了下去。

區德重度昏迷,一番檢查後直到當晚夜間才徐徐蘇醒。他目光迷茫地從床邊的四個人身上一一掃過,突然驚覺什麽,大力按住床榻,強撐起半身。黑子連忙湊過去扶他,姜尚堯在旁邊安撫說:“德叔你放心,小嬸帶小寶回去了,明早過來。”

區德凝視姜尚堯關切的眼睛,表情覆雜,幾許質疑幾許無奈,最終他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躺下後再度陷入昏。

值班醫生和護士進來忙亂了一陣,四人才魚貫從病房裏退出來。黑子捂臉坐在沙發角落,神態無助而頹喪。光耀用力拍拍他肩膀,隨之坐下,姜尚堯和霸龍看黑子忍淚的模樣,同時嘆了口氣。

德叔不過五十許,確診為肝癌晚期,任誰也想不到。他將黑子視為己出,照拂教誨,三十年如一日,可想而知黑子此時心中之哀痛。

病房裏一片死寂,在座四人垂首不語,各懷心事,皆陷入回憶之中。

電視新聞才播放了聶二戴著全套的手鐐腳鐐被押送著出入法院的鏡頭,眼見這輩子沒了指望,緊跟著區德也進了醫院,還不知這鬼門關能不能繞出來。聞山道上一時無數流言,有人說這兩位沖撞了神靈:也有人說聶二就是被區德暗地裏搞進去的,這是報應;又有人提起當年的於胖子,不勝欷歔嘆惋。

黑子不分日夜地忙碌了幾個月,稍微喘口氣又出了這樣的大事,他一班便泡在醫院裏陪護,無暇顧及與愛娣合夥的奶茶店即將開張。

開張這天,姜尚堯親自驅車上原州,在機場接了慶娣回聞山,又在公安局門口接了黑子一同前往大興路。

身為奶茶店店主之一,黑子渾然不知這一個多月來店子被愛娣折騰成什麽樣子,克制不住心中好奇,伸長了脖子望向窗外。

車正停在大興路光明電影院門口馬路的一側,只見對面街絡繹不絕的人流走到橙色的大招牌下便都止了步,也不知在圍觀什麽,人頭攢動,只隱約聽見幾個淸脆的女聲合起來喊著什麽口號,還伴著拍手掌的啪啪聲。

六月底正是中小學放暑假的開始,街上不少學生棋樣的人聽見這頭熱鬧便往裏湊,圍觀人群越來越擁堵,口哨聲鼓掌聲此起彼伏。

黑子大皺眉頭,“好好做生意就是,這在幹嗎呢?人多了擠出亊怎麽辦?”

他是職業習慣,從安全角度出發,慶娣但笑不語,只遙望那群人,希望在其中找到妹妹身影。姜尚堯斜兄弟一眼,“你懂什麽?開張頭一天熱鬧熱鬧,既得個好彩頭又給人留個好印象,下回還願意來。做生意愛娣有一手,你等會兒省省,別指手畫腳的,外行領導內行。”

黑子被他噎得說不出話,唯有轉頭繼續望向窗外,這時候對面傳來一陣整齊而響亮的巴掌聲,又有幾個女孩高聲喊說:“深愛的奶茶,yeah! ”

隨著鼓掌聲頓止,圍觀眾人漸漸敝開,有的拿著宣傳單站在原地細看,有的攜手直接進了店門。三人這時才看見愛娣,和店員們穿著一樣的白色連身網球裙,紮著馬尾辮,靑春逼人,笑容耀眼地派發著宣傳單。

任黑子多日來心情抑郁,消沈無比,看見那悅目的笑容也不禁開懷起來。

駕駛座上的姜尚堯眺望那橙底白字的大招牌喃喃重覆,“深愛的奶茶,沈、愛、娣。”說著他轉頭望向慶娣,微一揚眉,問道,“那我們沈慶娣……”

雖然這店名慶娣居功至偉,可此時在他滿滿的調侃笑意下,她驟然耳根發熱,微紅了臉啐他一口,“別詆毀我!”

她發嗔的樣子羞澀可愛,姜尚堯只恨後座擺了尊礙眼的大黑塔。

盡管他毫無動作,可熾烈目光逗留在她唇上,像愛撫又像親吻,慶娣臉更熱了些,推開門說:“你們停車,我先去看我妹。”

大興路寸土寸金,愛娣的店子門面看似窄小,進深很長,一邊靠墻隔出工作臺和大冰櫃,一邊沿墻根有八九排位子。

此時位子上坐滿了情侶和學生,愛娣擁抱了姐姐後一臉的為難,“還說你們晚上才有空過來,沒有預留位置,等會兒姜大哥和黑子大哥來了坐哪兒?”

慶娣徑直走到工作臺一側的吧凳上坐下說:“這裏就好,他倆也待不了多久,要去醫院。”

正說著,那兩人就進了門,黑子東張西望的,滿臉憨笑,“不錯,有模有樣。老板娘,菜單拿來我看看有什麽好吃的。”

他一說,其他人哄笑不止。愛娣直翻白眼,“真夠土的。這裏又不是餐館,沒菜單,都在墻上寫著。還有,要吃雪糕你自己去冰櫃那裏看。”

黑子儼然領導視察下級單位的樣子,背著手走過去仔細瞧了瞧,回來時端了兩個玻璃盤的雪糕遞給慶娣,回頭沖愛娣大咧咧說:“都記我賬上。”

“這不行,第一天開張可不能白吃。”姜尚堯掏出一張鈔票遞給未來小姨子,“大吉大利。”

愛娣頓時笑逐顏開,“謝謝姜大哥。”說著沖黑子齜牙,“你還是大股東呢,一點也不講究。姐,我忙去了,一會兒過來聊。”

“小丫頭還挺能幹。”待愛娣走後,黑子一邊大勺大勺地嘴裏餵雪糕,一邊忙不疊從天花板打量到座位,最後延伸停留在店員網球裙下白嫩嫩的腿上,“招人也挺有眼光。”

姜尚堯咳嗽一聲暗示他註意點,不經意撞上慶娣戲謔的目光。“別裝了,我知道你也想多看兩眼。”慶娣悄聲說。

他順手接過她手中勺子,在盤裏舀了一勺餵進自己嘴裏,“我愛的那對長腿可比這滿街的腿都漂亮。”

這句話調笑意味十足,慶娣想到身旁的黑子哥,不好意思再和姜尚堯掰扯下去,唯有拿他愛的那條長腿狠踢了他一下。

一擡頭便迎上黑子若有所思的目光,只見黑子煩燥地抓抓腦袋,澳惱地說:“看著你們,我倒真有點想結婚了。”

說著他的目光繼續投向門口的白短裙間,最後像找到目標似的凝於一處。

慶娣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妹妹站在店門口,正笑容可掬地迎客。

“結婚也好,讓德叔樂樂。”姜尚堯慫恿著。

慶娣聞言不由有些惱了,瞪了他一眼,悄聲警告說:“你們兄弟倆,不許合夥算計我妹。”

姜尚堯微張幵嘴,楞了半晌,低下頭來湊近慶娣耳根解釋,“兩兄弟配兩姐妹,將來生了孩子也跟一家人一樣,既熱鬧感情又深厚,我越想越覺得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了。”

看他表情一本正經的,誰知道他思維一下子發散到若幹年後去。慶娣知道自己嘴笨,和他這樣的厚臉皮打嘴仗絕沒有贏的機會,只拿眼睛盯著他,忽而笑起來,“我仔細想想,確實挺有意思的。”

店裏人來人往,生意極好的樣子,吃完了雪糕,黑子仍沒等到愛娣閑下來,不耐地自語說:“忙成這樣,站一天下來腳不就腫了?”

姜尚堯隨即就沖慶娣使個眼色,大約是暗示她黑子多會心疼人的意思,慶娣看看忙得腳不沾地、神采飛揚的妹妹,與姜尚堯會心一笑。

德叔肝癌晚期,開刀已經沒有必要,醫生建議定期化療,這兩天德叔精神好了些,堅持要回家,鬧騰得厲害。黑子坐了一會兒,記掛著該去醫院,想說走心裏又眷戀難舍。姜尚堯拍拍他肩膀說:“周末人太多,過兩天再來。慶娣,我先送你回賓館,再跟黑子一起去醫院坐坐。”

臨走時,愛娣追出來相送,對黑子說:“晚上我算出來營業額,打電話給你報賬。”

黑子一楞,隨即笑得咧開大嘴,“每天報賬是應該的,別忘記了。”

這擺譜的語氣令愛娣忍不住趁他轉身的工夫呲牙虛飛了一腳,又在黑子感覺到什麽猛一回身時堆滿了笑說,“應該的,你是大股東嘛。”

牽手看著的兩人相視而笑,緩緩往停車場走去。慶娣感慨地說:“小愛離婚後像是恢覆了以前開朗的性子。”

“黑子是實心眼,性格比我好,他要真和你妹一起了,你只管放一百個心。”

“你終於肯承認自己不能讓人放心了?”

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我想要的太多,所以總是不停面對選擇。”

深有感觸的語氣,若有所思的目光,慶娣心中忐忑,問說:“這一回要選擇什麽?”

他垂著眼,似乎陷入沈思,一路行到停車的地方,才嘆口氣,下定決心一般,開口說:“慶娣,假如有件亊必須要做,不做良心不安,但是做了會很傷親人心,甚至有可能從此成為陌路人。面對這樣的抉擇,我很困擾。”

慶娣不自覺地咬緊下唇,沈默地凝視他,心中暗自揣測是什麽樣的事情。

他笑意恍惚,“我記著你說的話,做人不能逐末棄本,可如果兩方面都拫重要,我……實在是為難。”

慶娣一時不知該如何勸解,怔忡間黑子已經走近前,姜尚堯開了車門讓她上去,“晚點說吧,我再仔細想想。”

回到賓館房間,慶娣將行李裏的衣物收拾好,想起姜尚堯那段話,傷神不已。她嘆口氣,正準備換套衣服去姜家看姥姥和姜媽媽,恰在此時手機響起。

“上次回來不通知我,這一次又打算這樣?”話音平靜,帶著淡淡的笑意。

“秦市長……秦書記,我也才到沒多會兒,正打算晚點打電話說恭喜。”

省紀委正式成立專案組,魏傑被“雙規”後,秦晟順理成章上調一步,代理聞山市市委書記一職。

到任不過兩個月,聞山官場突然發生這樣的震動,他始料不及。一石激起千重浪,以往投靠魏傑的人紛紛轉向。世情如此,秦晟理解,無論如何,在日常工作中他明顯感受到如今的掣肘比以往小了很多,推進也順利起來,這令他心情頗為微妙,更深刻地體會到赴任前夕父親說的那句話,“地方工作覆雜,我只有四個字:步步為營。”

這個時刻,忙亂中能見一見知交,放開胸懷天南地北地胡扯,實在是件美好的亊。

慶娣約了秦晟一起吃飯.

第二天告訴姜尚堯後,他說好,又說剛巧有個生意上的朋友到聞山,估計晚上也有應酬,接著想起什麽,直接問:“你還有什麽好友我居然不知道?老同學?”

慶嬅的第一反應是告訴他秦晟的事情,隨後又作罷。一來電話裏不方便長談,二來畢競她和秦晟尚未開始便已經結束,告訴姜尚堯不過是徒生煩惱。她含糊地說:“以前京裏認識的朋友,調來聞山工作沒多久。”

“男的女的?”他立刻問.

那話裏的緊張令慶娣心頭泛起淺淺漣漪,她抿嘴笑起來,“你是吃醋了?我聞到了酸味。”

“回來收拾你,”他想是挺忙的,說完就掛了電話.

秦晟傍晚說過來接慶娣,被她婉拒了。現在和在京裏不一樣,聞山是小地方,他的一舉一動可是受到無數人關註,她不想給他增添些無謂的麻煩.

她的善解人意令秦晟低低一嘆,隨即打起精神說:“河灣公園你知道?”

聞山隨著有錢人增多,第三產業也越來越興旺,只是不論餐飲還是娛樂,都竭力往奢華氣派的風格靠攏,想尋一家像原州富春堂那種有特色的酒家飯莊還真不容易,河灣公園側的飲水居是秦晟唯一看得上眼的一家。

兩層木樓,占據一小片水面,因為菜式淸淡,裝修雅致,既不合當地人濃油厚醬的口味,又襯托不出豪闊之氣,所以食客多是情侶。秦歲早早訂下二樓向湖的房間,慶娣敲門進去時,他正站在外面的小露臺上憑欄遠眺湖景。

河灣公園引的是積沙河水,周圍是水泥起的亭臺樓閣,有些年頭的人造景觀平常看起來灰蒙蒙的,被夜色包裹,居然透出點妖嬈來。

慶蠑和他站一處遠望,只聽秦晟說:“瞧著還不鐠,沒你說的那麽不

堪。”

心境不同。”慶娣喝口茶總結說。

他聞言微笑,實在是喜歡兩人這種相處方式,不論談天說地,抑或簡辭短語,無不有股心有靈犀的契合。

“吃飯,他拉她拉開座椅。“來了聞山我最大的改變是飯量增加了一倍。“

聽說泰書記就任市長之初遍訪聞山四鎮七鄉,連山旮旯角鄉長都沒去過的地方也踏上了你的腳印,”慶娣取笑他,“鍛煉身體的效果不錯,像是長高了。”

他瞟她一眼,:”回到家鄉不一樣了啊,活潑了很多,會損人了,還是因為人逢喜亊精神爽,感情有了結果?”

“都有吧。”

“你那位我見過,心思深沈,但品行不錯,是個值得托付的。”

慶娣緩緩放下筷子,眼也睜大了些,望向他目不轉睛的。

秦晟泰然自若,回視她說:“怎麽?我輸也要輸個明白,知道對手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才甘心。”

慶娣無奈一笑,“他和你不一樣,他掙紮得很辛苦,你……”

“慶娣,如果你接下來要為他說情,請我不要為難他,那未免太侮辱我。”秦晟臉上一派鄭重之色。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我只是忍不住。”

他凝視她許久,忽然嘆息,“你是母性很重的女人,或者你深愛他,是因為他恰到好處地激發了你的母性和保護欲。”

像被這句話切中害般,慶娣一怔,接著自嘲一笑,“你是誇我還是諷剌我?母性這個詞近年來可是增添了太多眨義,代表自我的缺失,代表愚味的忍讓。“

這不對,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值得讚頌,這是近於真理的存在。而母性意識也並不是男權思想的衍生物,把它放在女性獨立思潮的對立面進行討伐失之偏頗,絕大多數思想還是應該以辯證法來分析比較客觀。”秦晟不自覺地冒出學術討論的興頭,意識到這一點,他及時剎車,“試試這道菜,說是南方請來的大廚,做得還算地道。”

慶娣認真打量他,“你來了聞山也有些不同,在京裏一股貴胄公子氣,現在感覺得到一種振奮的活力,更有人情味。”

“哪種更可愛?”他側頭看她,

慶娣莞爾,“當然是現在,”

“那就好。每天清晨鬥志昂揚地起床,因為不知這一天要面對什麽突發的狀況。這種感受比以前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往前走要來得痛快。”他給自己斟了一小杯當地的汾白,淺抿一口,緩緩談起他初來時面對的覆雜人事關系,諸多掣肘牽制以及內耗的慘烈。

慶娣以前只是聽說他那一行混日子簡單,想成就事業比較艱難,但是從不曾如此地深入了解,秦晟只是簡略地敘述了這兩個月來的艱辛,已經足以令她咋舌。

不一會兒,秦晟從洗手間回來,掩上門,望向她苦笑不已。“遇見朋友了。”

葉慎暉臨時來濟西,秦晟本是約了他明天見面,不料聞山太小,他們兩個性格相投,連選擇餐館的口味也極其相似,居然在洗手間外巧遇,飲水居地方不大,包房裏沒有獨立的洗手間,客源也是情侶居多。葉慎暉見到他時便微微挑眉,意味深長地瞥了他出來的包房房門一眼。

“最麻煩的是一一你那位也在.”秦晟苦笑。

這一下輪到慶娣無話好說,早知會這麽巧,還不如今天直接在電話裏高速姜尚堯秦晟其人其事。

“要不要合一桌吃飯?或者我們一會兒埋單離開?”秦晟問說。

慶娣思忖他後半句,立刻開口拒絕,“一起吧,本來也沒什麽,偷偷溜號反而顯得有什麽了。”

此時尷尬感已然散去,秦晟想象兩人私會西廂般悄然離幵的情景,嘴角不禁揚起一絲興味的笑意來。我先去隔壁房打聲招呼,不知你那位等會兒是什麽表情,”

“你別給我添亂!”慶娣在他身後瞀告。

葉慎暉近幾個月來奔走於四九城與濟東濟西三地。到他這個位置,金安集團裏有無數專業人士各司其職,為他打理日常工作,但是關鍵的人亊關系必須他親自出馬周旋。

他在金安集團一貫以來的標準躭是追求效率,再加上有姜尚堯這個年輕沖勁足的股東協助,地方上有政策扶持,金安鋼廠已經確定的廠址上機器轟鳴,建設勢頭迅猛。

兩個多月奔走,部委的審批文件不日將下達。在正式文件下來之前,和秦晟、姜尚堯通通氣,合計一番未來幾個月工作目標是必要的。

電話裏秦晟說已經有約,葉慎暉在酒店稍事休患,和姜尚堯一起到了飲水居吃便飯。

沒料到秦晟就在他們隔壁,葉慎暉好一番無語。不知是什麽人,能讓秦家大公子拋卻公務,來到這種淸雅的環境小聚?

他從洗手間回來,坐下對姜尚堯說:“大概書記一會兒會請我們過去。”

他對姜尚堯最初的觀感來自於岳父傅可為,能令傅可為那種老於世故的人連聲稱道的人物,葉慎暉多少懷有幾分好奇。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多次接觸後,他在姜尚堯身上依稀發現了些他年輕時的影子。或者對方起點不如他,但思維的敏銳,骨子裏的倔強毫不遜色,甚至猶有過之。

初始的欣賞在傅可為向他隱晦地透露了姜尚堯的出身之後更加強烈。每個人的起點無法選擇,但行程中的努力和方向可以由自己控制。能走多遠?能攀越多少險峰?越是身處逆境越能激發出一個人的潛能。

出於強烈的惜才之心,葉慎暉漸漸將姜尚堯視為真正的朋友,而不是單純的生意夥伴。在雙方確認了金安異型鋼廠的投資合作意向後,葉慎暉得到秦晟的首肯,告訴了姜尚堯關於秦晟的背錄來歷。

這幾年來,姜尚堯見過的衙內高幹也不少,霸道如翟智,嬌憨如巴婷婷,滑頭如謝信揚,還有淸高自賞的彭小飛。但是論起個人素質與實際能力,都遠遠不及秦晟。

初次見面,姜尚堯已經對秦晟的來歷持有極深的疑惑和猜忌,特別是巴思勤談到秦晟時諱莫如深的態度,遠在京城的孟時平聽說鋼廠選址在秦晟治下的聞山時那抹不易察覺的驚詫,令他在面對秦晟時言辭行止更為審慎。葉慎暉透露的內幕證實了他之前的種種猜測,在佯作震驚的表情後,姜尚堯心底浮起淡淡的喜悅。

對於任何生意人來說,與這種平常只是處於傳說中的人物交好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正說著話,敲門聲響起。葉慎暉淡然一笑,“曹操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的那位立在門口,滿臉歉意地說:“四哥,對不住了,我實在是……”秦晟說著上前與兩人握手,又請兩人去隔壁一聚。

姜尚堯客套地問:“會不會不方便?”

“方便,”秦晟微微汗顏,“隔壁就一個聊得來的朋友,剛回聞山,吃吃飯談談閑天,沒什麽重要事。”

到了這地步,直接告訴對方說我和你老婆正關起門談心吃飯,那等於直接抽人耳光,秦晟唯有繼續裝樣下去。好在他常年一副平靜淡定的樣子,倒也看不出有絲毫異常。

三人招呼小妹過來說了換房的事便去了隔壁,秦晟站在門口延客,先讓了葉慎暉進去,姜尚堯隨後踏進門裏,只見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從桌後站起來,撫了撫頭發,目光越過前面的葉慎暉,沖他微微一笑。

王老頭出獄後依然做老行當,這幾年姜尚堯在他那裏淘到不少好東西,姜尚堯是實用主義者,慶娣生日那天他送她一幅畫,在他心裏,再沒有這樣既值錢又不打眼,來路還萬分隱秘的東西更適合做禮物的了。

送譚圓圓的是一個小擺件,至於周鈞,是他聽慶娣提起過的夢想中的相機。

這些小錢對他不值一提,能表達對兩人的感激,還能收買人心,收獲巨大。再來,他深知慶娣的脾氣,直接的幫助她即使接受了也會有些落不下臉,周鈞拿人手短,暗示他適當給慶娣漲點工資獎金,多幹點活讓慶娣請假順當,那就更加完美。

周鈞何嘗不懂他的心思,有心拒腐蝕永不沾,無奈正巧才接了個廣告片子,和硬照不同,廣告片子需要的就是哈蘇那種機子。

心癢難忍,周鈞想來想去還是收下了哈蘇,但是當晚趁慶娣和譚圓圓下樓買啤酒時回贈了姜尚堯一份禮物。

周釣一副便秘般的表情,萬分不舍地說:“這東西不比哈蘇價值低,特別等我將來出名了之後更是千金也換不來。”

那是慶娣的一張小相。她肩帶滑到臂膀,雙手抱膝半裸著蹲在地上,像是感受到萬箭鉆心的痛楚,淚眼大睜,無助而絕望。

姜尚堯手指微微顫抖,似乎感受到那一刻她感受到的徹骨的痛,似乎透過她的眼睛看見她所看見的,某些令人連悲傷也無暇顧及的絕望。

他莫名地知道那是什麽。對不起,他緊抿著唇,內心抽搐著擠出這三個字。

“照我說,她值得更好的人,最起碼人家比你好。”周鈞這樣說。

此時,姜尚堯驟然明白了周釣所說比他好的人是誰。難怪那晚彭小飛聽到周釣的話後沈默很久,難怪他們一致反對慶娣與他覆合。姜尚堯眼神覆雜地望向秦晟,無可否認面前這個人確實非常優秀,而且某些現實條件是他窮一生之力也無法企及的。

秦晟正在向慶娣介紹葉慎暉,她笑意溫柔,與她身上沈靜的氣息極為協調,但是她神情越平靜,姜尚堯內心越如翻江倒海般難受。

他們怎麽認識的?認識多久了?進行到哪一步?酵厚如老醋的酸味在他舌下泛起,一想到她曾與別人攜手,用望著他時同樣專一認真的眼神凝視別人微笑,他的心被痛楚搓揉得滿布傷痕,連呼吸也不敢用力。

“不用介紹了,這是我老婆。”他不客氣地對秦晟說,目光卻緊縮著慶娣。只見她聞言咬緊下唇,臉上浮起紅暈,眼底掠過一抹驚慌。

那抹驚慌徹底激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